00后汉剧「楚霸王」，从上台到出发
更新时间：2025-05-15 16:45 浏览量：2
一年冬天，我窝在房里看完了三宅唱的电影《惠子，凝视》，简直为这部作品倾倒。影片中从小有听力障碍的惠子，是拳场上勇往无前的女拳手，也是生活里平淡不起眼的酒店服务员。安静又有力的画面，仿佛完成了惠子透过拳击对生活的凝视，在内敛的无声中，完成对平淡日常的诠释。惠子的形象一直牢牢印在我心里，直到后来我在人民剧院看了一场《霸王别姬》的折子戏。
舞台上，西楚霸王项羽一张花脸，身形魁梧，气宇不凡，挺胸亮相是“力拔山兮气盖世”的英勇豪气，撩须转身则是听闻四面楚歌后功败垂成的悲壮。退场后，霸王卸下妆面，成为众多戏剧演员中的一员，背上包，跨上自己的摩托车，轰着引擎滑进了城市的车流中。无论台上的戏剧情节多么波澜壮阔，回归生活后我们都是芸芸众生。仿佛电影里惠子的现实对照组，「霸王」的双面日常让我产生想一窥演员生活的念头，于是我们联系上这位01年的年轻演员，钱继琛，和他聊了聊汉剧、演员、台上的戏，以及台下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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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见面在汉剧院，钱继琛站在门口等我们，他身材高大、健硕，与舞台上的霸王如出一辙，脸型宽厚，五官也都圆圆的，身着一件黑色连帽卫衣、工装裤、短靴，背了个满满当当的双肩包，仿佛是在西北公路上会遇见的野行者。我们找了一处小亭子，围着石桌坐下，钱继琛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：10岁的时候，他就因为太调皮又有表演兴趣，家里人说要不干脆去汉剧院试试，就当学体育了。
// 钱继琛
同一批的四十几个孩子一起住在汉剧院5楼，每天早上六点起床，洗漱完等着老师来练早功。“早功就是翻跟头，老师说这是在你最不清醒的时候，训练肌肉记忆。”钱继琛说，每天翻完跟头再吃早饭，接着就是学习身段、唱腔、板式。“你甚至可以把戏曲理解成一个非常old school（老派）的R&B，板式就是一些beat（节奏）。”
练上一年半载的基本功，就会有专业的老师，根据声音、身形以及表演的感觉来分行当。“京剧分生旦净末丑，到汉剧就是十大行当：一末、二净、三生、四旦、五丑、六外、七小、八贴、九夫、十杂。”钱继琛边数边解释给我们听，剧院里的老师傅眼睛毒辣，打眼一看就知道什么人适合什么行当。他被划入十杂，即为武花脸，扮演勇猛憨直的武将或飞扬跋扈的权臣，西楚霸王项羽就是其中的经典角色。
// 汉剧院排练场
“我这个行当算比较稀缺，老师说在单位里，我算这一代的独苗。”钱继琛打趣说，可能因为十杂需要勾花脸，算他脸盘子大占优势。但其实论声音、身形，钱继琛无疑是具有戏剧天赋的，因此，他在这条路上走得比较顺利，再拿枪亮相的时候，自己就已经扮上了霸王，画上了那个标志性的花脸。
《霸王别姬》名声在外，但西楚霸王，对于年轻人来说不是一个好演的角色。“在我的理解中一出戏演完只是成功了一半，关键在于你不能去学习角色，而是得进入角色。”钱继琛想了想说，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，什么叫模仿什么又叫表演，就好比游戏中的固定招式，得做出自己的组合连招。霸王这出戏，或许在不同年纪时，根据当下的心境所演出来的东西都会不同。
钱继琛觉得自己入戏很难，需要一直琢磨角色，就像演霸王时，既要在举手投足间展现少年英雄的狂与傲，又要在沉稳、干净的动作中暗藏悲与哀，“我想把他隐晦的情绪都找出来，面对虞姬怎么自责背身，征战前如何抚须挺胸，都需要琢磨。”但年轻人演什么都像小孩，又或许没有生活的人，在理解角色时的心境总是差一点。“我觉得自己入戏难，出戏简单，是因为做自己很简单，打两把游戏就好了。”钱继琛在话题有些严肃之后总要穿插点笑话，但我想知道做自己真的简单吗？他愣了几秒，笑着说这个问题好深奥哦，随后还是慢慢剥开了生活的记忆。
从入行学戏到实践、实习、考编成为正儿八经的汉剧院演员，钱继琛的生活就好像走在一条没有岔路的主干道上，永远平铺直叙地向前延伸。“我什么都没想，就觉得在这边呆习惯了，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，在院里就排练，回家了就打游戏，像流水线上的驴一样。”钱继琛的家就在汉剧院附近，如此，每天的生活范围也不过是由这短短直线画出的小圈。
钱继琛能接触到的人也大多都在院里，在这里大家的生活模板也都类似，简单的人际关系、不断重复进行的日常工作，“我这个行当的上一辈老师，该退休的都退休了。”他说自己也不知道未来要干什么，“感觉要烂死在这里了。”“所以做自己一直是简单的吗？”我重复了一遍。“以前不是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之后才是。”钱继琛点了下头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音调不高，短促、干脆，就好像说出一件尘埃落定的旧闻。
生活的转折总是以一些很微妙的巧合出现。因为住得不远，钱继琛打算买台小电驴代步，逛到胜利街的一家小牛专卖店时，认识了店里的陈老板。钱继琛形容他很拉风，是以前一个人单刷过西藏的那种，着实让他产生了好奇和向往，“后来熟了看他玩摩托，我就想这东西好，不知道骑起来会是什么感觉。”
考完摩托车驾驶证后，钱继琛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摩托，3万块的豪爵铃木GSX。“当时有了摩托车我觉得好开心，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。”是摩托车慢慢打开了钱继琛的生活圈，从骑上摩托之后他就加了些玩车的群，看看别人的车，听听别人的故事，也认识了不少朋友。“一点一点地开始跟别人交流，确实改变了我很多。”第一次独自骑摩托到黄陂，钱继琛惊呆了，原来在武汉周边不远，就能吹着凉爽的秋风，安静地欣赏大片的金黄树林。这次经历给了钱继琛不小的震动，从此他的生活不再是两点一线的那个舒适圈，他想多去看看更远的山与河。
就像是染上「车瘾」，钱继琛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选择坐上摩托出发，当所有的专注力都在龙头上的时候，所有芜杂的情绪也都随着路过的风一起被吹散了。“我以前137公斤，为了配得上我的车，又开始减肥，现在我93公斤，觉得自己还得再瘦一点。”摩托让他性格也开放了许多，他说别看他现在跟我们侃侃而谈，其实以前都不太擅长和人聊天。
大部分时间，钱继琛都选择深夜独自骑车，从市中心往城市边缘开，高矮不一的建筑被拉成虚影从身旁穿过，被车灯打亮，前面的路不再是模糊的一团浓雾，耳边是发动机的轰鸣声，是风声，手中能牢牢把控住的就是自己的龙头。“所以我感觉，只有独自骑车的时候，我才是自己和自己交流。”
30岁之前，钱继琛希望能骑着摩托把南方先走一遍，“最好是能在29岁时，把西藏单刷一遍。”而他的另一个目标，是要继续在汉剧院里打磨，努力成为汉剧优秀演员。在演过的众多角色里，钱继琛最爱的还是「霸王」。
“感触最深的是项羽在乌江自刎之前，舍不得陪伴自己的乌骓马，让自己的马走，又交代贴身侍卫，在自己自刎后带着自己的首级去邀功，这种宁折不弯的悲壮，充满了英雄色彩。”也许总得经历点人生起伏后，才能理解项羽的执着、坚持和无奈。“《霸王别姬》这出戏里动作很少，但是你要表达的东西很多，以为简单，但很多内容容易被忽略。”他喜欢霸王，他也想成为霸王。现在，钱继琛演起霸王来更加得心应手，也许是当演员可以专注生活之后，也能更轻易地钻入角色了吧。
“玩摩托几年，速度也都感受过了，现在骑车可能就是这个从家里到咖啡店，然后把车停路边，去喝个咖啡，享受一个悠闲的下午，再回到舞台，把自己想诠释的东西尽心尽力地表演出来。”化妆间里，演员、场务、舞美老师都在各自忙碌，钱继琛按照规矩戴上头布、水纱，坐在镜子前为自己勾脸，白面、哭眼、寿字眉，依次着好彩裤、护领、戏服、盔头。噔噔噔，鼓声和锣声按着节奏奏响，是催着人上台的提示。钱继琛挎起宝剑，踱着步上台、转身、亮相，好一个霸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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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钱继琛聊完，时间已经来到中午，树上的鸟在啁啾地叫，剧院里不断响起排练的戏曲声。如今，戏曲行业早就没了曾经的曲折离奇，没有想象中的光怪陆离，看这场《霸王别姬》时遇上惠民专场，10元钱一张票，台下坐满了老年观众。掌声响起，霸王谢幕，换做钱继琛自己在生活中登场，这一刻我再次想起《惠子，凝视》电影中脱下拳击手套，带着伤痕去整理酒店房间的惠子。也许生活本就平淡安静，日日如常，但俗常会被认真生活抵抗，能看见自己的人，都是生活中的「霸王」。
后记：去年秋天，浪打浪团队联系到better，向我们介绍了钱继琛和他们的《入戏》短片，希望我们可以加入短片的创作，为视频提供文案支持。几轮沟通之后我们被这个年轻而蓬勃的初创团队，也被人物故事和视频主题所打动，于是有了这次的合作。前后历时一年，在漫长的打磨之后，这支短片终于完成，浪打浪团队还将继续拍摄不同的故事，如果你也想一起拍好故事，可以联系他们（LangDaLang1996），一起共创好的视频。
「你看过汉剧吗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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