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舞台在大凉山:一名脱贫彝族青年找到“第二种轨道”
更新时间:2025-11-18 14:14 浏览量:1
新华社成都11月18日电 题:她的舞台在大凉山:一名脱贫彝族青年找到“第二种轨道”
新华社记者赵一帆、卢宥伊、尹恒
阿洛作古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“被看见”,是在突尼斯的迦太基国际戏剧节。没有一句中文或英文解说,她与其他37位来自四川凉山17个县市的演员,用彝语吟唱、用彝族舞步叙述改编自民族史诗的剧目《星回》,古老的地中海观众席在鼓点中安静下来,随后爆发出长时间掌声。
“我们没有说观众听得懂的语言。”阿洛说,“但他们听懂了。”
这场演出背后,是大凉山近些年悄然发生的改变。物质脱贫之后,一批本地青年在戏剧节的平台上进入了一条从未想象过的人生轨道:从县城艺术团,到国际合作剧目,再到走上世界舞台。
阿洛是其中一位。
1993年,她出生在越西县的普雄镇什木地村。越西曾是凉山州国家级贫困县之一。家中七口,父母常年因生计发愁。作为长姐,她要照看四个弟妹,放学后割猪草、收玉米、帮家里挖洋芋;念初中后,为减轻家里负担,她选择了学费全免、有生活补贴的县职校工业分析与检测专业,希望毕业后能进厂工作。
老师问她:“你真的想在水泥厂工作吗?你喜欢唱歌,要不要再想想?”
大凉山的彝族孩子“身上都有节拍”。阿洛从小喜欢唱、喜欢演,小学一年级便在旧电视机旁跟着儿童戏曲碟片练唱,全镇家长后来都跑去买同一张碟片让孩子模仿。
2013年,越西县委艺术团公开招考,为舞台演出和文旅活动培养本地演员。这是凉山推动文旅产业带动就业的诸多举措之一。
她最终没有去厂里,而是选择进入县艺术团,把爱好推进为职业。2014年她又来到西昌,考入凉山五彩云霞文化传媒集团。那时的她,只是文旅产业蓬勃发展中的一个普通青年,主要参与演出《彝红》《阿惹妞》这样的文旅节目。
对于阿洛而言,大凉山之后的变化,真正让她找到人生的“第二条轨道”。
2015年11月,中共中央、国务院作出《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》,提出“支持贫困地区挖掘保护和开发利用红色、民族、民间文化资源”。
2019年,大凉山戏剧节创办。此后一年,凉山州最后7个国家级贫困县全部脱贫摘帽。自创办以来,戏剧节吸引了38个国家400部作品,1375场演出,近两年线下观众超70万人次,让西昌成了冬季的国际戏剧聚点。
“戏剧节不是挣钱的项目,它更像是文化公益。”戏剧节发起人濮存昕说。大凉山为青年剧团、大学生团队、素人演员提供舞台,“如果年轻人第一次接触戏剧就在这里感到被尊重、被需要,那会影响他一生对世界的认知”。
对外,大凉山戏剧节是一个国际戏剧交流平台;对内,它成为大凉山青年第一次看到“戏剧可以长这样”的窗口。阿洛参加了全部七届。
在她看来,戏剧节像是一封寄往全球的“邀请函”,邀请中外剧团和导演来到大凉山,晒晒冬日的阳光,也和本地青年一起排、一起想、一起探索艺术。
2024年,中外合作剧目《星回》开始排练,由新西兰/萨摩亚艺术家雷米·波尼法索执导,演员来自凉山17个县市,历时两年,挖掘彝族史诗《勒俄特依》与吉狄马加诗歌精神,融合毕摩仪式、农耕舞蹈、火把节舞步,讨论“人类命运共同体”的舞台呈现。
这部作品最终登上国际舞台,而阿洛,也第一次感到自己并不是“跑龙套的小角色”。
2025年,她又进入第二部中外合作剧目《希腊喜剧》,与爱尔兰导演加文·奎因合作。从仪式表演转到即兴喜剧,她说自己“第一次学会在舞台上适度‘发疯’”。
“形式不同,但要求一样:保持自己。”阿洛从文旅演出舞者,变成能参与创作与表达自己民族故事的演员。
阿洛的家乡越西县在2020年脱贫摘帽。物质条件改变后,文化和精神生活如何跟上,是当地人近年讨论较多的问题。
戏剧节的存在,也改变了凉山本地对“戏剧”的认识。过去这里的舞台多是歌舞与情景表演,如今进入十一月,居民会问“今天有什么戏”,孩子们会守在新村剧场外排队看法语木偶剧。
对本地青年而言,戏剧不是离开大凉山的理由,而是一种新的连接方式。阿洛常年随文旅局在全国做文化推介,有时登台作为“文旅推荐官”。但每次回到大凉山,她觉得“只有在这里,我才是我自己”。在她心里,“如果放弃根,就会变成任何人都可以替代的人”。
她希望,外界能借由戏剧,看到更真实的彝族青年。“我没读过多少书,有时会感到局限,但我们真诚、善良,希望世界看到我们闪光的地方。”
尽管工作繁忙,她仍计划完成成人教育考试,拿到大学文凭,笑称自己“32岁了还没毕业”。四个弟妹在她的资助下有两个已经大学毕业,其余也在读书。
当问到她是否愿意一直留在大凉山时,她回答:“我需要这片土地,这片土地也需要我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