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佩斯陈大愚谈《戏台》:“只要是喜剧,意义都很大”
更新时间:2025-07-31 00:15 浏览量:1
陈佩斯在电影《戏台》中。片方供图
陈佩斯71岁了,嗓音却和年轻的时候没有太大变化,虽然是电话采访,南方周末记者还是立刻辨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。
如果非说有什么区别,那可能就是——如今陈佩斯,声音是平稳的;而他年轻时的角色,大多带着些许张扬。
在暌违大银幕32年之后,陈佩斯带着自己最新执导并主演的电影《戏台》回到了电影院。
2015年,话剧《戏台》在北京喜剧院进行了首演,并获得了成功,此后这部戏在全国十多个城市进行过多轮演出,被剧评人称为“中国原创话剧天花板”。
《戏台》的故事起源于陈佩斯的一次动心起念,2013年左右他就想要排一出与传统京剧有关的寓言性作品,通过民国的一个戏班的遭遇,让当下的观众也能有所共鸣。
最初,陈佩斯他们只有一个大概的概念,经过编剧毓钺一年多的创作,话剧《戏台》的故事诞生了——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,洪大帅打跑了黄大帅,他想要名角儿金啸天、凤小桐给自己演一出《霸王别姬》,却错把包子铺的伙计大嗓儿当成了金啸天,非要他给自己演出,哪怕他唱得荒腔走板。在大帅的枪子威胁下,戏班众人与之周旋……
话剧《戏台》自问世以来,票房成绩一直不错,但陈佩斯和儿子陈大愚却总觉得这部作品更适合拍成电影。自2017年开始,电影版《戏台》总共筹备了三回,才最终尘埃落定拍摄完成。
陈佩斯在片中扮演戏班班主候喜亭,是一个颇有生存智慧、八面玲珑的人物,但在节骨眼上守住了舞台的尊严;而他的儿子陈大愚则扮演大帅的教化处处长徐明礼,迎来送往每一任大帅,是一个趋炎附势、随波逐流的人。这次是他们父子第一次在电影中合作。
《戏台》是陈大愚第一次参演院线电影,也是第一次做电影的执行导演,少年时期,他曾在美国求学,最初学习生物,后来才转行学戏剧。在陈佩斯的剧组,他从茶水和场务做起,一点点摸爬滚打,逐步获得了认可。
2024年4月,电影《戏台》杀青。
在拍摄过程中,有一场戏是大帅逼迫戏班改戏,后台乱作一团,演员们吓得团团转,只能四处躲避。陈佩斯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:“看到这段戏——原本扮演神仙的艺人乱作一团,跪做一片——不禁悲从中来。”
他还说:“每一个人都有不可侵犯的信仰和尊严,我希望每一个看到这部电影的人都可以解读出这个部分。”
2025年7月14日,《戏台》在北京举办了首映式,歌手崔健、演员朱时茂、蔡明等人做了映后发言。崔健说:“(看完后)我在思考。我觉得陈老师做了一件独立创作、独立表演、独立导演的艺术家的表达。”
陈佩斯也很感动,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:“这些年除了老茂(朱时茂)经常能见到,好多老朋友都是多年未见,有的都不敢认了,好像一下子就老了,其实我也老了,大家因为这部电影聚在一起,你说几句,我说几句,真的很感慨。”
2025年7月25日,《戏台》正式公映。电影公映4天后,这部电影获得了近2亿元票房,并在豆瓣获得8.0分的好评。
在电影上映前夕,陈佩斯和陈大愚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采访。
“构思的时候就觉得《戏台》不是纯粹的话剧”
话剧《戏台》,2017年11月在山东省会文化艺术中心大剧院演出时。视觉中国丨图
南方周末:当初创作《戏台》这出话剧的初心是什么?
陈佩斯:当时觉得我们民族的传统话剧有太多的挣扎和奋斗,我想要做一出寓言。但我们一边要做一出成功的喜剧,一边还要兼顾自己的表达,整个过程还是比较复杂的。
陈大愚:我们这出戏看上去是一个戏班的故事,但就像我父亲说的,借助这样一个载体做了寓言,那还是希望不论是什么工作,什么行业的观众都可以看到自己的问题和经历。
南方周末:《戏台》这部话剧诞生十年了,从首演开始就挺成功的,这些年演了很多场,为什么在此时选择把它拍成电影?
陈佩斯:正因为很成功,但我们的戏一般还是只能在个别城市演出,很多观众没办法看到,所以我们经常可以在网上看到他们表达想要看《戏台》的意愿,问我们能不能将它拍成电影或者电视剧,让传播变得更广。
陈大愚:对,另外我们构思《戏台》的时候就觉得它不是一个纯粹的话剧,是有属于电影的部分的,只是受制于话剧这个载体,把我们困在这里。但我们最初想要表达的东西,电影可能也是非常适合的载体。也希望这部电影的主题可以让每一人都感受到力量。
南方周末:电影《戏台》和话剧《戏台》的区别是什么?
陈佩斯:主要是后面的结尾,金啸天提前苏醒,他看到大帅对戏班的践踏和伤害,非常愤怒,所以就做了一个自己情绪的表达,坚决不愿意改戏,就上台了。这里我们设计了一场真假霸王相遇的戏,也算是在喜剧手法上有一些突破。
陈大愚:我们电影的开场拍的是一场战争戏,1:1还原了火车和铁轨,把它们搬到了片场。为了拍电影中的战争场景,我们甚至搭建了瓮城,搭建了大帅府,设计了剧院的内部结构,在场景上做了非常多的尝试。
应该说现在的电影《戏台》也不仅仅是在喜剧技术上做了调整,也增加了很多场景的搭建,在拍摄的时候也会强调空间的关系。
南方周末:片中凤小桐投河自杀也是原本话剧中没有的,为什么加上这个内容?
陈大愚:凤小桐这个人物不单是其中一个唱戏的旦角,他也承担了很多戏眼的工作,代表了他不允许他人的践踏,代表了内心的一种抗争。面对这些的时候,到底要不要反抗,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。其实,不论是班主还是片中的其他人,都是有所指的,都不单单是戏班的后台故事,那样就把这个作品看得太局限了。凤小桐最后去跳河,是角色内心的选择。
南方周末:片子中不论是戏班班主、金啸天,还是凤小桐,他们当然都有各自的局限性,但也能看出来,他们对舞台都有尊重和敬畏,我也很想知道对于你们,舞台意味着什么?
陈佩斯:舞台或者我们通俗所说的戏园子,它是有信仰的,是对祖先文明的继承,也是精神家园。电影里戏班的人就像是精神家园的代表,他们必然对信仰有所坚持。演霸王的时候,就需要有霸王的精神在其中,不能说大帅拿一把枪对着,让做什么就做什么,这是不可以的。
我们要保持自己的这份尊重,这也是《戏台》能够让大家真正共情的地方。
“喜剧的魅力在于软化”
南方周末:在漫长的演艺生涯中,你(陈佩斯)是如何一步步建立自己对舞台的敬畏的?
陈佩斯:这个也是一步步做,一步步深入,就产生了很深的感情,越做越觉得我们曾经失去的东西太多了。过去长时间,我们觉得自己只是在演戏,认为它不就是一个戏吗。于是就会(发展)到片中大帅那样的想法,我想这么着,你想那么着,但它其实是一种信仰,只有这样,才能对舞台产生感情。
南方周末:这个逐步产生敬畏的过程有没有一些让你印象深刻的拐点?
陈佩斯:拐点太多了,就是一点点拐过来的,最初我对戏剧的理解也是一知半解,对传统戏曲更不了解。我是在学习中国民俗的时候,逐渐建立了一点认识,也开始对我们的文明有了深入的了解。
后来,我又读了最早留存的古本《张协状元》,我才知道原来在中国宋代我们就有结构如此完整的喜剧剧本,当时我非常惊讶,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去阅读。这样所有的东西就慢慢贯穿了,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喜剧的喜欢不单纯是一个艺术爱好,而是还会逐步形成我对文明的信仰和认知,这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对文化世界认识的不足。
南方周末:作为一个年轻人,你(陈大愚)是如何建立对戏剧的认识的?
陈大愚:我现在还在不断经历戏剧的考验,陪着我父亲一起去做,也在建立整体的认知。我以前学习生物科学,是希望可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,和现在做戏剧的目标是一样的。
这些年在表演事业上的打磨,都是我不断学习的过程。演员的演技都是一场一场,一镜一镜打磨出来。观众对演员的喜爱建立在对角色刻画的基础上,你有好的角色贡献给观众,他们才会信任你。
陈大愚在电影《戏台》中。片方供图
南方周末:你们是一对父子,也是工作伙伴,长期合作的话,感觉如何,会有压力吗?
陈佩斯:我年纪大了,工作当中需要拐棍,陈大愚正好对我们的戏已经很熟悉,他从剧本创作就开始参与,也很清楚我想要什么,工作当中对我能够有切实的帮助。
陈大愚:我更大的压力在于如何快速学习和积累经验。
南方周末:这些年你一直在研究喜剧,你觉得年轻观众对喜剧这件事的理解会有不同吗?
陈佩斯:没有不同,这些年我们摸索出的很多喜剧套路,现在还都在实践中,喜剧有自己的基本规律,是不太可以违背的。
南方周末:《戏台》在你的创作序列里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?
陈佩斯:有点像我现在往远处看的西山,你看一个高峰连着另外一个高峰,丘陵也是连绵不绝。比如《阳台》,它是我纯结构喜剧的高峰,《戏台》就融入了一些悲剧的东西。我们把其中悲情的东西推到了极致,因为这部戏有死亡,在这里面还要做喜剧就困难了,但我们做到了。《惊梦》则是喜剧和悲剧相互交织地走,它已经不是一部纯喜剧了,里头悲情的成分比较多。
南方周末:可以看出来《戏台》的内核是非常严肃的,也很深沉,为什么你们想用喜剧的形式去表达这样深沉的内容?
陈佩斯:这样一个主题把它装进喜剧当然是困难的,但是我们最终完成了,也算是一种进步。我们是从喜剧的核心去做加强和释放的,让它的核心变得很强大。
陈大愚:主要也因为别的类型我们也不擅长,也不是我们的领域,非要做成一出悲剧也有点难,同样的题材也只是视角不一样,喜剧和悲剧的切入点和视角是不一样的。
南方周末:那你们觉得喜剧的魅力是什么?
陈佩斯:喜剧的魅力是在于它能软化一些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关系,这个是特别重要的事情。它对于现在的环境来说也是个硬需求。
“一切都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”
南方周末:我也注意到你们也有在运营很多新媒体账号,在今天这个时代,年轻人的选择有很多,大家似乎更愿意去选择短视频之类的娱乐方式,你们觉得传统的戏剧或者电影会受到冲击吗?
陈佩斯:会有冲击,我们只能尽可能减低对它们的依赖,把时间更多用到工作上。
陈大愚:其实短视频也好,其他平台也好,大家看到的东西也是戏剧的变体,只是比较短,或者更碎片化,或者仅仅是一个情绪,这些当然会对长的深度内容产生一些影响。这种影响是不可避免的,至于要不要适应它,那是创作者们自己的选择。当观众抛弃你的时候,你自己自然会产生一些变化。所以我们有尝试一些短视频的拍摄,但长内容是我们一直坚持的领域,不论是话剧还是电影,我想如何打磨一个好故事才是关键。
南方周末:你(陈佩斯)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拍过很多很受欢迎的电影,后来不拍了,但现在时隔三十多年又选择用电影来做表达?
陈佩斯:现在选择拍《戏台》是因为这个项目变成了水到渠成的东西,作品已经打磨得非常成熟了,各种外部条件也都凑齐了,就开始做电影。
南方周末:话剧和电影的表演是不同的,对于一些演员来说,两者之间会比较难以转换,你是如何做转换的?就班主这个角色来说,你在舞台上和电影里的表演区别大吗?
陈佩斯:区别肯定很大,因为舞台的动作是很夸张的,要有高度的象征性,而电影的表演则必须实,更需要细腻,所以我就会做一些不同的设计,比如班主和戏班其他几人的关系也更微妙,这些就可以通过镜头表现出来。
南方周末:这么多年来,你对电影这门艺术的理解有变化吗?现在电影不论是创作环境还是市场环境都发生了变化,你会有不适应的感觉吗?
陈佩斯:没有变化,电影艺术本身就是镜头和剪接的艺术。我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感觉,一切都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。只是技术条件变了,片场变了而已。
南方周末:你之后还打算拍电影吗?
陈佩斯:目前没有,这部电影之后,我还是要回到戏剧舞台。
南方周末:你在小品、戏剧和电影上都有建树,这些艺术门类让你排序的话,你觉得哪一个对你的意义最重大?
陈佩斯:只要是喜剧,意义都很大。